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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年前那些事儿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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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志非常幸福地捕捉到刚才的那一幕。他将手上的点心放在八仙桌上。买了二斤蛋糕拿过来,该过年了,东西不多,是那么个意思,也算是对她表示一下谢意。对面前的这个女人除了心存感激之外,还生出诸多的不解。比如,为什么这样一个非常母亲的女人不去结婚生子,过正常女人的生活,却偏偏要做一个苦行僧。寡妇不嫁人,没有对眼人。他心里苦笑着。可又觉得不该这么想。他指责自己,人家这么辛辛苦苦帮你的忙,怎么还胡思乱想人家。他在小坐柜上坐下来。

何桂花重新把孩子抱进怀里,用棉袄大襟包裹起来,露着孩子水葱似的小脸,露着一点她不能完全掩盖的雪白的胸脯。她靠着炕沿儿。看一眼桌子上的点心,埋怨他,买什么点心,瞎花钱!他想近身看看孩子,眼神儿却总是朝何桂花露着的那一点白生生的胸脯上跳,他怕她心生狐疑,将脸扭向门口,也不近身去看孩子。

她使劲把棉袄大襟向上拉了拉,孩子的身体将棉袄大襟鼓着,还是没能将裸露的部份完全掩盖起来。

屋里暖和得春风拂面,犹如走进了花房。刘志干瘪的脸微微泛红,心想,和自己那个冷屋子凉炕的家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是屋里少不了女人,没有女人就不像个家。他也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浓浓的尿布味,心又苦笑,真的难为了她。是是。他时不时将脸侧过去,眼神吊在她那不是很清楚的乳沟上,心里放不下,怎么也总还是想偷偷地看上一眼。

赵大新担水回来了。刘志急忙起身去开门;抢着往水缸里倒水。真不好意思,一个孩子累你们娘儿俩。是是。大新,往后水我挑,你歇歇。赵大新一转身,无意中扫何桂花一眼,见她一副心满意足的惬意样儿,心里不由得生出一些堵,为什么会是这样儿,自己也想不清楚。

7.从炉台到正门口,走五六步,到套间门口走十一二步。住了这么多年,居然最近几日才算心里有个数。大墙柜、八仙桌子、小坐柜都发生了一些改变,光滑的木质平面上偶尔有模糊的影子在悄悄滑动,像是一种活生生的灵气。屋里其它一些家什也让她产生新的感受。矮脚炉台的棱角砌得一根线似的直,像利刃切的;门旁边水缸上的圆木盖,用了这么多年,还是五六成新。和煦的阳光透过门上的玻璃照射进来,杏黄色的光束像纸片一样铺洒在干净的地面上。她抱着孩子踩着淡淡的光斑来回走溜儿,一个不靠谱的念头让她沉浸在一个奇妙的境界里。当年赵月生要是能够留下一个孩子……。孩子横卧在她暖暖的怀抱里,棉袄的大襟严严实实地包裹着他,只露出那张白生生的小脸。不知道什么时候一股全新的感受充实地装进她的心,让她有着春风般的好心情。才几天,孩子对她就产生依赖。不管是闹觉还是不闹觉,他都要她抱。不睡觉的时候,他要像现在这样抱着走。一只小手摸在温暖光洁的腋下肌肤上,一只小手轻轻抓着馒头似的乳,水晶般的眼睛张望着她安详的脸,贪婪地享受着不是母爱的母爱。只有睡着才能轻轻地把他放卧到炕上。小三儿。她管怀里这个稚嫩的小家伙叫小三儿。上面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他排行第三,这样叫,很自然,顺理成章。听起来像是在叫自己的孩子,声音里流淌着纯真母爱的浓浓亲昵。

孩子在怀里轻轻哼一声,她把孩子的身体换个方向。脚步在门后面停下来。门上的玻璃如清水一样透明,最大范围的像银幕一样把视野里一切收纳到一起。天边羊群似的云朵,远处此起彼伏的山梁,大道边座座青灰色的院落,院子里沉默的沃土,还有墙边枝枝杈杈的杏树、枣树、柿子树,这一切一切,从没有像今天这样让她有崭新崭新的新鲜感。

她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去认真打量过突然出现在门外边的年轻人。脸就在眼前,隔着一片玻璃。长方脸,尖下巴稍稍向左偏一点。丘陵般的颧骨和平原般的前额,撒绿豆似的长着几颗暗紫色的肉痘痘。端详他的眼睛。自己是他的婶子,他给自己过继,怎么会留心起他的眼睛来?大概是想透过眼睛看到他点什么。心灵之窗,她还是端详他的眼睛。眼眶像制作精美的圆形鱼缸,里面蛰伏着两条光溜溜的看起来有些懒散却又有些精灵古怪的墨斗鱼。瞳孔又暗又深。秋水深潭,无论别人怎样努力都不会探到底。反过来,那两只秋水深潭能够很容易吞进去对方。眼神是丰富灵活多变的,像焦距一样是可以调节,要看面对的是什么人,什么事。什么场合。果敢、温柔、蛮横……,要什么有什么。不过,最多的还是表现出一种机械性的沉稳,装出来的。他知道沉稳能够应对一切。沉稳的眼神是他最得心应手的武器,可以让别人对自己敬畏。总之,这是一双很耐人琢磨的眼睛、

她后退两步,门被从外面推开。这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走进来,直接走到八仙桌跟前,伸手把蓝色的存折放在大墙柜盖上。回身对她说,婶子,存折放在墙柜上了。

每年年终结算都是他替她代办。她不需要现金,结算出来的钱存到信用社。信用社给她一个蓝色的存折。什么时候用钱再去取。平时很少见她取钱。信用社在大队院里设代办点,存钱取钱都很方便。社员里要说最有钱就数唐玉海和她。人们传说唐玉海和她都手里有好多小本本(存折)。

倒完水,刘志伸手去抢赵大新手里的扁担,赵大新怎么都不给,坚持一定自己去挑。

看着院子里渐渐消失的赵大新的背影,刘志对何桂花说,过个一二年,等大新娶了媳妇,有了孩子,你这屋里就热闹了。他拿出20块儿钱放在八仙桌子上,给孩子买代乳粉。拉倒吧,一个月子里的孩子,能吃多少代乳粉。把钱装起来。她知道他也是个超支户,手里哪里有个钱?日子全是靠大队救济。

空气里加进去一种新的有些浓重的成份,别样的西伯利亚寒流,顺着鼻腔钻进去触碰到灵敏的嗅觉,年轻人无奈地拧一下眉头。他瞥一眼门墩儿旁边几块散发着臊味儿的尿布,然后朝酱紫色的水缸走去。

自从给婶子过继这件事情公开后,他每天都要抽功夫过来担水或是干一些零星活儿,成为他必须履行不可推卸的义务。说到过继,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多少热情。他早就想到今后要没完没了的做这些事情。并不是不愿意伺候婶子,而是精神上总是有一种沉甸甸的背负。父母的初衷不过是一种能够四面见光拿得出来的冠冕堂皇的盘算。你婶子孤单单一人,不往前走,虽说年轻,也该有人照顾。你过去,娶妻生子,让她有个像模像样的家。对在九泉之下的你叔叔也是告慰。瞒天过海。核心是房子,自己结婚家里没有房子。外人必然都会这么想。

缸里已经没多少水。这几天天天担水。他知道,给刘志的孩子洗屎布尿布,一天洗涮好几次,所以费水。婶子是个非常爱干净的女人。他拿上扁担,挑起水筲晃当晃当去了大道边的水井。

他不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年轻人。后来所以答应过继,也是有一番自己的盘算。担任生产队的出纳员,兼职大队民兵营长,自己不是党员。长期下去,这些职务能保得住吗?!自己必须入党。过继给婶子成为烈士之后,肯定会为入党加分。他的这个想法是他婶子怎么都不可能想得到的。自己的盘算和父母的盘算慢慢找到契合,给这个孀居女人过继是他们一致满意的收获。他们不管她意下如何。

她感觉到下面的那只手忽然来了湿热的感觉,同时也觉察到怀里孩子的一次微弱的抽动,孩子尿尿了,浸湿尿布。她把孩子放到炕上换尿布。仰面躺着的小家伙儿像是懂事,安安静静的。炕像她的身心一样热呼呼的,铺着一领纹路细密的崭新的白洋淀炕席,光滑闪光,泛着一种让人惬意的畅亮。换下来的湿尿布丢到门墩儿的旁边。从炕沿上拿一块一直烘烤的蓝色尿布,折叠成长方条,揉搓绵软后,将一端垫在孩子的小屁股底下,手的无名指去轻轻地拨动小家伙儿枣核大的小鸡鸡。一连拨动了好几下,像是在欣赏一个奇特的小宠物。她很开心。嘴角上呈现出难得一见的微笑。尿布的这一端兜起孩子的小屁屁小鸡鸡,塞进孩子的小棉裤里,严严实实地盖好肚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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